2-39

脑科医生

    “听说你是本镇最好的医生,能清理清理我的脑子吗?”

    “不能,我是医生,不是僵尸,不好这口。”

    “您误会了,您看!”

       说着,眼前这位脑袋大大的先生双手举过头顶,很随意地从中线掰开了自己的脑袋,粘着黑发的头皮垂到了两侧的耳朵。可我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血腥,而是看到一团五颜六色、纠结在一起的大线团。

       这并没有吓到我,因为比他奇怪的病人多了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看到我的反应不大,似乎松了口气,开始讲他的故事:“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总是感觉脑子里有一根线在游走。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多想,后来随着年纪越来越大,感觉脑子里的线也越来越多。每次我闭上眼睛,就能看到这些线互相纠缠在一起。我吃不下、睡不着,整天焦虑难安,昨天实在受不了了,就使劲的揉着脑袋,希望能忘记这些线,谁知我竟揉开了自己的脑袋。我想了一宿,也看了很多医生的资料,最后决定来找你治病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想怎么清理?一根根理顺团成球,还是直接剪掉做成假发?”我忍着笑问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呵呵,这还用问?当然全部剪掉了!你就嘲笑我吧,早知道你这个医生以奚落病人为乐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哈哈,那你也一定知道我的酬金也不是普通的吧?”我顿了顿,看了看对面脑袋开花先生做出了一副视死如归又不得不死的表情,心中觉得十分好笑,“我只要你脑袋里的一根线而已,成吗?”

     “你要是想要,我全部送给你!”

    “哦不不,那么多我拿来干嘛,下面条还是织毛衣?只要一根。”

       说完我穿上白大褂,拉上窗帘。黑暗中他的那些彩色线条发着浅浅的光芒,好看极了。我告诉他这些是他过往的所有记忆,根据他当时的心情、和对这段回忆的喜恶程度分成不同的颜色和花纹。“如果全部剪掉的话,你可能会忘记所有的事,确定吗?”

       他呆呆的盯着某处,黑暗中他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,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过到不愿提起的事,沉沉的闭上眼睛,小声地用鼻音发出了句“嗯”。

       我抽出最上方一根黑色的线,线上幽幽的闪着微弱的光,似在朝我眨眼,像是行刑前孤注一掷的求饶。我试着用我最柔和的语调问这个一直皱着眉头的、露出痛苦神情的人:“能给我讲讲你最近发生了什么吗?”

       由于我拿着他回忆的这根线,他似乎被控制,于是缓缓地说出一句话:“我妻子死了”。

     “生病吗?”

     “嗯,她……”还没说完,他就流出了眼泪,咬着牙强忍着不哭出声。

       我不知道如何安抚他的情绪,只好放下这根黑线,挑出了纠缠在一起的一根浅绿色线和一根粉色线。果然他的激动情绪止住了,只是看起来很焦虑。他说:“这是她在生病时住院的回忆,她很难受,却在我的面前嘻嘻哈哈,甚至逗我开心。在她做最后的手术前,她让我保持乐观,说她一定会活着出来。等她好了,我们一定去吃遍所有的美食街,”他停了下来,欣慰的笑着,然后笑脸僵住,“只可惜她食言了。”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表示我的遗憾。

       之后我一根根的理顺他的回忆线条。他告诉我了很多他们的故事。包括他们拥有第一个孩子时的喜悦、因为孩子发生的争执、新婚蜜月的甜蜜、为了她狂吃飞醋的小情绪、第一次见到她的惊艳……我看着他跟着回忆一会儿哭、一会儿笑,整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展现在我面前,当然,他的大部分回忆都是有关于她的妻子的。

       我想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他原本杂乱无章如今已井井有条,只剩下最后一根近乎透明的线,若不是它发着光,我很可能会忽略。我轻轻拿起它,好奇的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他好像也愣住了,突然大哭起来。这反应吓了我一跳,我赶紧松手放下这根不知道是什么的导火索。可他还是一直哭着。那表情透着后悔、愧疚,我只好静静地看他发泄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终于,他平复了心情,接过我递给他的纸巾后,他平静的说:“我看到了我的爸妈和我的孩子们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朝我笑了一下,我发现那根黑色的线在慢慢变浅。

       他继续说:“我一直沉浸在失去她的悲伤中,什么都看不到。刚才我注意到我的家人们,他们…他们真的很担心我的状况,我一直忽略他们,心情差时还会朝他们发火。可他们一点都没有嫌弃我,抛弃我。为了他们,我都应该振作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时他的黑线也变得透明了,发着希望的光芒。

       我清了清嗓子,告诉他我要这根变透明了的线。他只是笑着告诉我:“嗯,所有的回忆都早已在我心里,这些线只是她留给我最后的礼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变得很兴奋,像是发现了新大陆,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:“你知道吗,你的名字是我在她的笔记本上看到的,她做了重点标注,原来她早已料到在她走后会发生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说着,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,果然我的名字和地址用红笔圈了起来。下面写了两行字:“美好和不幸的事原本都像故事,不够真实。但别意外,它们一直都在。”



碰到了不好的事,祈祷一切变好。

感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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